这个时节,南粤大地荔枝红了。从路边到河边,从山下到山上,从田间到村旁,全是墨绿如伞的荔枝树,红荔缀满枝头,飞丹映翠。
荔枝,因“若离本枝,一日色变,三日味变”,需连枝带条摘取,方能保存些时日,故名离支。最早见诸于司马相如的《上林赋》:“隐夫薁棣,答遝离支。”其种植可追溯至秦朝,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。当鲜荔从山间树上翩然而至,潜入菜市场、水果摊,就会听到广东人的调侃:“系广州捞得好唔好,就睇呢几日有无人送荔枝俾你。”
前些年,朋友邀约,我们作客深圳南山区“一壶天”荔园。踏着红砖铺砌成的小径,踩着欢声笑语,行走在荔枝园里。炽热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枝叶,投射下一林的斑驳陆离,明丽了荔园的盛夏。偶尔小鸟的啁啾似林间跳动的音符,极娇媚、极婉转地传来。我知道,鸟在林,我也在林。
荔园里一株株枝干甚粗的古树挂着编码,略显龙钟老态,碗口粗的虬曲枝干将满树的浓绿无畏地坚强托起,遮蔽着头顶的苍穹。打望间,我也有了杨朔的感悟:“怎么楼前凭空涌起那么多黑黝黝的小山,一重一重的,起伏不断。赶到天明一看,忍不住笑了。原来是满野的荔枝树,一棵连一棵,每棵的叶子都密得不透缝,黑夜看去,可不就像小山似的。”而失去褶皱的树皮敷着干涩成淡绿粉沫状的青苔,释放百年沧桑。
“荔城无处不荔枝!”在岁月的概叹中,已将深圳人珍爱自然、崇尚和谐的述说成美丽。一如“一壶天”所处的小山村,在深圳城市化进程中,深圳人与自然相处的朴素哲学思想在这原生态的荔枝园里成林果茂、相得宜章。无论是市中心绿树成荫的荔枝公园,还是市郊满山遍野的荔枝林,都静守成这座改革开放历史记忆之城的一隅隅苍郁,“让市民百步之内见公园”的工程诠释着深圳的现在,更是深圳的未来,这是令人企羡的,更是令人敬畏的。
经历海风暴雨的砥砺,荔园里的清新、奔放、洒脱在这一刻被释怀。“锦江近西烟水绿,新雨山头荔枝熟!”那“飞焰欲横天”、“红云几万重”的绚丽穗实在风中摇曳流芳,浅吟低语,正是怀着这一份感恩,回馈着深圳人盛夏的情素!抬头望,国贸大厦、地王大厦、京基100在一片浓绿深处清丽卓然,这些不同时代的地标性建筑,被“厚于德、诚于信、敏于行”的拓荒者演绎出“深圳速度”,不断刷新着天际线,也记录了一座城市的历史进程。如今,深圳第一高楼平安大厦就耸立在深圳的“莫奈油画”中,惹火了一片滨海旅游热线风景。
我们聚于树王下,作为园中最老的桂味荔树,我们虔诚膜拜着近400年生存史。树干在人的齐胸处便横生或斜生枝杈,继而枝上生枝、杈处生杈。我畅想着树王沐着唐时的阳光,浴着宋时的月亮,迎着元明的清风雨,依如故地将累累的荔果灿烂缀满。
友人告之,荔园里老树荔枝品质绝佳,树越老果味越纯正。而这棵树王所结荔果虽同属桂味,但有一种映阳迎风面颜色麻绿难看的荔果却颇受荔乡人的尊宠,并亲切唤之为绿头,荔核极小,壁薄肉厚,纯甜化渣。我问悉得之,树王处于山之阳,而绿头有充足阳光的抚慰和无情海风的侵袭、摧打、洗礼,终将其历练成荔果精品。整片荔园里唯有树王拥有这绿头,这是其他荔树无法企及的高度。荔枝携着清露和枝叶,轻轻剥去略粗粝的外壳,莹若凝脂的果肉便蹦跳出来,在诱人清香渗入肺腑之间,跌到嘴里满口甘滋爽脆、鲜嫩多汁,让人不禁感概“只此一物,人间绝味”。
不经历风雨,怎么见绿头。偶尔摘下的绿头上伴着拇指大小耳朵,细细品之,甜美丰满成无核的乐趣。记起儿时老家的红橘来,那鲜红硕大的果实固然可爱,令人眷顾,但相貌难看的“赖疤橘”却以不同的姿态和颜色奉献出特有的甘甜,这是我们钟情的,于是总会在长满橘刺的枝条间乐此不彼,当然这是大人允许的,自是不会领到责罚的。
倚于树,脚下松脆干涩的荔枝叶发出碎裂的微响,点点疏影在身上摇曳、晃荡。贴近荔枝的脸,她总是羞答着弯下腰,亮着喜悦的光芒,鲜艳得让人心醉。飘了绪,入了情。摘果的人喜不自禁,在树间忙碌穿梭,笑脸如花,欢声在山林间回荡。
摘着荔枝的乐、品着荔枝的甜,我静心捋悉荔枝之美,感觉更或在人文。千百年来,无数文人骚客的浪漫情愫,情牵梦吟,纵情高歌。苏东坡贬谪岭南时,尤为偏爱荔枝,初尝荔枝便大发感叹:“垂黄缀紫烟雨里,特与荔枝为先驱。海山仙人绛罗襦,红纱中单白玉肤。”更是以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为岭南荔枝“代言”。
郭沫若对嘉州荔枝是有感情的。“海棠香国荔枝湾,苏子当年寓此间”,让我记住了北纬29°45′的乐山荔枝湾,这是中国最北端的晚熟荔枝园区。嘉州荔枝享盛誉,据史料记载,薛能、杨贵妃、苏轼、陆游、郭沫若等历史名人,或以诗文记载,或以之饱口福。“近有青衣连楚水,素浆还得类琼浆”,唐朝著名女诗人薛涛在《忆荔枝》中如是描述。而我唯有在大红袍、妃子笑、楠木叶、绛沙兰等品尝中慢慢回味。“状甚环瑰、味特甘滋”“贵可以荐宗庙,珍可以馐公主”。杨贵妃有食荔枝的嗜好,但因荔枝易腐变味,让远在产地千里之外的长安美人犯了难。于是,唐玄宗为博贵妃一笑,便“乃置骑传送,走数千里,味未变已至京师”,真可谓“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”。
前些日子,我在眉山三苏祠踏寻东坡足迹。立于古井旁的荔枝树长势喜人,挂满了一串串红彤彤的荔枝果实,守望苏东坡“故人送我东来时,手栽荔子待我归”的千年思念与遗憾。公元1068年,苏东坡归家服丧期间,曾与友人一起在家中栽下荔枝树,并与其相约,待荔枝红了,他便回家。谁曾想,荔枝树在家乡守望千年,但它的主人一去不能回。前些年,在东坡丹荔成熟之时,眉山三苏祠博物馆、泸州市博物馆、惠州东坡纪念馆三馆联动,以“东坡丹荔”之名,举办“日啖荔枝三百颗”共话东坡,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。
我相信,温情盛夏,荔枝传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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